他们两人都瞧不起天下人偏偏彼此都瞧得起对方王济与孙楚同乡王曾
他们两人都瞧不起天下人,偏偏彼此都瞧得起对方。王济与孙楚同乡,王曾为本州大中正,大中正的职责就是识别评定本州的人才。有一次品评州中人才时,轮到评孙楚的时候,王济对侍从们说:“你们没有评定他的眼力,还是留给我来品评他吧。”他给孙楚写的评语是:“天才英博,亮拔不群。”孙楚很少佩服过别人,世上唯独只钦佩王济。在王济死后称道他说:“逍遥芒阿,阖门不帷。研精六艺,采赜钩微。”他们两人是发自内心的惺惺相惜。
没料到“勇力绝人”的王济四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知己英年早逝自然让孙楚异常悲伤。王济出葬那天名士都来了,孙楚一到就在好友遗体前号啕大哭,送葬的宾客个个都伤心落泪。哭完之后,他又对王济的灵床说:“王兄活着的时候常喜欢听我学驴子的叫声,今天我再学一回驴叫给你听听。”于是引喉学起了驴鸣,居然像真驴子的叫声一样,逗得宾客全都破涕为笑。这一下把孙楚给惹火了,他抬头对周围的人骂道:“竟然让你们这些不该活的全活着,让他这个不该死的死了!”
或因与亲人或友人永别伤心,或受到在场氛围的感染,送葬时“临尸恸哭”比较普遍,现在殡仪馆里还常能见到这种场面,而“向灵床”“作驴鸣”则极为罕见。大多数送葬者不会像他这样“别出心裁”,我们说话办事通常要考虑周围人的观感,所以尽量不让自己有“出格”表现。孙楚“临尸恸哭”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悲痛,还要在亡友灵床前给他再一次驴鸣,最后一次要尽可能模仿得“体似真声”。他只注重自己内心的感受,不太关注别人有什么想法,也不在乎社会上的礼节客套,所以他为人很有棱角,待人特别率真,难怪他诗文艺术上非常新颖,连参加葬礼也“别开生面”。
一个喜欢学驴鸣,一个喜欢听人作驴鸣,这和我们今天有人喜欢口技表演,有人喜欢看口技表演相仿,这算是孙楚和王济的个人癖好。说来也怪,这种癖好在魏晋并不是特例,《世说新语·伤逝》载:“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王仲宣即三国时期著名文学家王粲。王粲死于建安二十二年,时曹丕已立为魏王世子,也就是魏国名分和事实上的储君。国家储君亲自主持葬礼,规格大概相当我们今天的国葬。在如此高级别的葬礼上宾客都学驴鸣,你见过这么奇特的葬礼吗?史称“魏文尚通脱而天下贱守节”,以储君的地位在葬礼上还如此随兴,为人的“通脱”可见一斑。
文人与驴子似乎一直有不解之缘,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都留下了骑驴的传说和诗句,宋代已有《李白骑驴图》的咏画诗,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说:“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稍后的贾岛和李贺更常常骑蹇驴吟诗,一直到南宋陆游更有“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名句,好像骑马就只能算武人,只有骑驴子才像诗人。可见,喜欢学驴鸣和听人驴鸣,对于文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怪癖。当然,在很多文人看来,有点怪癖才有魅力。袁宏道认为没有癖好的人,不是语言无味便是面目可憎。张岱在《陶庵梦忆》中也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魏晋名士中大多有癖好,有的喜欢锻铁,有的喜欢种竹,有的喜欢养鹤……他们的举止不像后世士人那样中规中矩,言谈也不像后世士人无盐无味。今天,我们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出格行为”,但也没有什么魅力,没有什么情趣。很多魏晋士人坦荡真率又个性鲜明,他们大都有情有义有才有趣,难怪日本近代诗人大沼枕山说:“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人物晚唐诗。”